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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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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也不知道過去了多久,司馬玄是在一片漆黑中醒過來的。

她靜靜的感受了一下——空氣裏飄著某種安神用的熏香味道,淡淡的,頗為怡人,她側了側右耳,四周靜悄悄的,不僅沒有任何的嘈雜聲,甚至也沒有空氣的流動聲。

憑借自己多年積累的敏感度與經驗,司馬玄判斷這大概是一個暗室之類的地方,自己似乎是躺在某個類似是床榻的地方,她能清晰的感覺到自己呼吸不穩,氣息短促。

她向兩邊偏了偏頭,看見右側幾步遠處的上方有一方小小的、隱隱的明亮,那似乎是一扇窗戶,她瞇起眼,用力的往那個方向看過去。

可是眼前依舊像是蒙上了一層紗帳似的,什麽都看不清楚,她想揉揉眼睛,卻發現自己渾身無力,甚至連胳膊都擡不起來。

眼下環境不明,情況不明,自己還躺在這裏動彈不得,四下更似乎連個守衛都沒有。

“……”司馬玄咧了咧嘴角,低喃著罵出一句邊境粗話。

她深吸一口氣,試圖掙紮著坐起身來,結果反覆失敗——滿頭大汗的司馬玄終於呼一口氣,安生的躺著不動了。

黑暗最容易讓人丟失自己的知覺與感官,同時它也是一個最容易讓人心生脆弱的環境,在只有一方窗戶大小的朦朧光亮下,司馬玄頭腦昏沈又疲憊的閉上了眼。

不知過了多久,假寐中的人突然察覺有人出現,司馬玄驀地睜開了眼睛——那是一道由千層底的步履踩在平地上發出的沙沙聲,已然由遠及近。

聽聲辯人對司馬玄來說並非是一件難事,尤其對方還是——還是她熟悉的人!

“此刻才過戌時三刻,君夫人來早了呢。”一道含著戲謔的聲音輕飄飄的在司馬玄所在的空間裏響起,是敬慧公主。

暗室之外,身處光亮明堂的曹徽微微頷首,給敬慧公主施了個規規矩矩的禮:“見過公主殿下,萬安。”

“這一點上,你和司馬元初那個素來不守時間的不一樣,”敬慧公主和顏悅色的朝旁邊的錦團蒲座墊擡了擡手:“請坐。”

“謝過公主殿下。”曹徽規矩的來到旁邊,屈膝躋坐於金絲楠木的矮桌前。

見曹徽的態度疏離防備,敬慧公主擡手給曹徽斟了一盅酒,道:“君夫人不必防我如虎狼,且先吃盅酒歇一歇,我只是請君夫人來看戲的。”

曹徽沒有碰敬慧公主放到自己跟前的這盅酒,反而是從袖兜裏掏出來一方墜海藍色纓穗的麒麟獸雲紋橢圓玉佩放到了桌沿,道:“先謝過公主殿下的好意,不過我此番也不是單純的應殿下之邀來吃酒的,公主殿下,敢問我家君侯現在何處?”

敬慧公主掃了眼桌角的玉佩,也不惱曹徽的言語沖撞,她自顧的吃了一盅酒,笑到:“天下麒麟玉佩多了去了,我讓人送一方到荀府,君夫人果然就來了——其實我很早就想請君夫人出來一敘了,只可惜總是被你家君侯給攔了去。”

“天下麒麟玉佩固然是多,”素紗之下,曹徽的嘴角極快的勾起一抹冷淡笑意,她直視著敬慧公主的眼睛,眸中並無真切的擔憂之色:“但這方玉佩,以及司馬玄今日穿的那套衣袍,都是我昨夜睡前親手準備的,公主殿下,我既然來了,就請殿下將人還來罷。”

“還?”敬慧公主的眼睛裏驟然凝聚起了潑天似的嘲諷來,她似笑非笑到:“我從未曾占有過司馬元初,何來還之一說?君夫人,我可以不計較你的沖撞無禮,繼續請你吃酒看戲,卻同樣也能以誹謗皇族之罪下你入內獄,君夫人,你選哪個?”

未待曹徽出聲,敬慧公主話語施然的補充到:“而且,我請君夫人看的好戲也就要開鑼了呢。”

“……”曹徽將手搭在了那方質感溫潤的麒麟玉佩上,眸色微沈:“還請殿下且先讓我見一見她。”

這次,敬慧公主坦誠的搖了搖頭:“我會讓你帶司馬元初離開的,只是現在還不是時候,”

敬慧公主再飲杯中酒,神色似乎帶上了些許的黯然。

曹徽適時的垂下了眼,美人傷懷兮,視之不忍。

只聽敬慧公主道:“我不曾傷害你家君侯,從頭到尾其實就只是我想請君夫人看出戲,你家君侯百般不肯,我只好出此下策,君夫人放心,陪我看過這出戲後,我已然放你二人離開。”

聞言,荊陵侯夫人果然長舒一口氣,選擇了放下心來。

那廂,守在門外的人不輕不重的在門框上提醒的敲了三下。

“來了。”敬慧公主說。

……

司馬玄被關在這間屋子最北邊的暗室裏,她能勉強聽見屋裏人的說話聲,卻聽不見除此外的任何聲音。

外面安靜了很久的時間,就在司馬玄發覺自己身上的力氣已經漸漸恢覆了的時候,曹徽的聲音終於再度清淺溫和的響了起來。

“公主可能不知道,其實司馬玄也不是個好人。”她說。

“是麽?”敬慧公主對這個話題顯然很感興趣,她叫下人送了酒,同曹徽說:“據我所知,他荊陵侯心中惦念之人,從頭到尾無非就你們侯府那位故去的誥命夫人曹氏。”

敬慧公主轉著手裏的酒盅:“他那位原配夫人罪曹氏自戴罪河州到身死,他司馬元初當得起一句癡心不改,如今他娶了君夫人為續,莫非依舊對原配夫人念念不忘,叫君夫人傷了真心?”

“世上哪有那麽多的真心可供人傷的,”曹徽開口,聲帶笑腔,目含譏諷:“天家賜婚荀家與司馬家,明眼人都知道這其中的因由,我有否真心就更是無從談起的——我說她不是個好人,只是說她這個人。”

“我不知殿下喜歡她什麽,但我可以將知道的都告訴殿下。”

“君夫人這麽說,是否就有些交淺言深了。”敬慧公主半瞇著眼睛看曹徽,平易近人的神情下藏著極為謹慎的提防。

曹徽不以為意,兀自開口:“她這人脾氣不好,整日冷著臉,對誰都是看不入眼。”

“武將世家出身之人,骨子裏自然帶著這種淩然的傲氣,決計看不上那些阿諛奉承諂媚討好之流。”敬慧公主下意識的替司馬玄辯駁——這也正是她看上這人的地方。

曹徽張口,一時覺得有許多話湧到了嘴邊,又不知從何說起,便幹脆想到什麽說什麽:

“除了公府事務,她整日甚少與人說話,甚至,我同她在一起的時間至今加起來不足十日,若少見面也就罷了,可每次見面,她都會變著法兒的讓我生氣,凡我想要的她皆不給,而她給的,我卻不得不要,”

“她這個人,不講理的很,”曹徽擡起眼,平靜的看著敬慧公主:“殿下以前可曾接觸過邊軍之人?她八歲便入了北境軍,是個實打實的兵魯子,即便如今封侯拜官十載,她也沒能改掉身上那些粗鄙的陋習。”

敬慧公主靜靜的聽著曹徽平緩的敘述,眉眼不驚。

“殿下別看那人身形瘦,她飯量卻是大的很,有一次,她一餐早飯吃了三個饅頭,兩個肉包子,兩碗粥,四碟菜。”

“若真是飯量大也就罷了,她吃飯的動靜也大,呼嚕嚕的喝粥聲,大的讓人吃不下飯,我實在不想與她同桌而食,卻也迫於她的威勢敢怒不敢言,她不大講究,身上總是臭烘烘的,腳也洗不幹凈,夜裏鼾聲如雷或伴著囈語喚故人,殿下,這些於我實在是折磨啊……”

自出生便是禮儀規矩裏泡大的敬慧公主終於冷笑出聲:“君夫人這是故意來埋汰你家君侯的罷。”

“我是來與殿下訴苦的啊,”曹徽用帕子按了按眼角,輕輕搖了搖頭,“原本我也覺得,荊陵侯一代名將,或許不喜拘於小節,可我嫁與她是過日子來的,即便她心裏惦念著故去的先夫人,可她,可她怎麽能這樣欺騙於我……”

曹徽終於掩著帕子低低哭泣出聲,那一番欲言又止,不僅讓敬慧公主生了一問究竟之心,更是讓暗室裏正在摸索出門之法的司馬玄都對自己做起了檢討。

——雖然媛容那些說法十有八/九是誇張之語,但自己終究是邊軍的兵窩子出身,媛容本是那樣一個謫仙般的人兒,她看不上自己也是再正常不過。

只聽敬慧公主猶疑著問到:“君夫人說,荊陵侯如何對你了?”

曹徽的低聲啜泣終於改成了放聲大哭,好像剛才隔著暗格看見的蔡國公府的那位與小官兒盡歡的公子不是敬慧公主的未婚夫,反而是荊陵侯夫人的未婚夫似的。

“天下的女人都希望自己能嫁得一個如意郎君,相夫教子,安度餘生,可那司馬玄她……”曹徽適時的頓了一下,她抽泣,帕子遮掩下的表情似乎是傷心透了:“瓦罐不離井口破,大將難免陣前傷,這種事,殿下您要臣婦如何開口啊……”

陣前傷,這種事?敬慧公主不知道想到了什麽,倏地就擡起眼來看曹徽,她盯著曹徽的臉,一瞬不瞬,似乎是想從中找出一絲一毫的破綻來。

“你說罷,”敬慧公主道:“本宮與你保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或你當作是訴苦也行,甚而若君夫人想同荊陵侯和離,到時候本宮也可暗中助君夫人一力。”

聞言,曹徽哭聲一頓,她仿佛得到了某種金貴的保證似的,躋坐在那裏的她猛地就往這邊膝行過來,抓救命稻草似的抓住了敬慧公主的手。

“殿下!不行的,那司馬元初是個不行的!!我與父親說了,父親說這門親事乃是天子賜婚,就算我尋死,終究也只能死在那荊陵侯府,殿下,殿下您救救我罷殿下……”

敬慧公主身後的條屏後頭,突然傳來“咚”的一聲沈悶聲響,像是有什麽重物悶悶的砸到了腳下的櫸木地板上。

“!!!”曹徽立馬收聲,她百般驚訝的看著敬慧公主,一雙濕漉漉的眼睛裏盡是錯愕與驚慌。

“……”敬慧公主終於嘆一口氣,擡手將右邊桌角上的平底花瓶轉了半個圈。

她身後,木制墻壁咯噔一聲悶悶的低響,掛著條屏的那處自動錯開了一個口子。

素紗遮面的曹徽看著那面只錯開了一條縫墻壁,她沒忍住抽噎了一下,突然,那個暗門猛地被人從裏頭一腳踹開,墻上掛著的條屏都跟著震了幾震,差點掉落下來。

司馬玄果然從裏頭走了出來。

此刻,這位曾經叱咤北境的君侯的周身仿若結了冰一般,她大步朝曹徽過來,毫不憐香惜玉,一把就將頹然跌坐再地、且僵硬不知所措的曹徽給拎了起來,大步朝外走去。

“君侯留步!”敬慧公主倏地站起身來,“就這麽走了麽?”

司馬玄單手拎著已經被嚇得無力站立的君侯夫人,沒有回頭,沙啞的聲音猶如數九寒天的深冰:“還勸殿下莫要得寸進尺,孤之許諾,還望殿下三思,告辭!”

從出現到離開,司馬玄表現優秀,斷然像是個被至親之人向外人揭露了自己的秘密而憤怒的想要殺人的莽夫形象。

先不說敬慧公主是否真的相信了司馬玄的表現,眼下,被司馬玄單手拎著扔進馬車的曹徽卻是信了——她有些擔憂,這個司馬元初,莫不是真的把自己同敬慧公主逢場作戲說的話信以為真了罷?

“我,我我我……”曹徽邊磕磕絆絆的開口,邊手腳並用的爬到馬車最裏頭的角落裏,她抱著自己的兩個膝蓋,警惕的看著司馬玄:“我這只是權宜之計,你你你你……”

“掉頭,回荀府。”司馬玄冷聲吩咐車夫,而後就關上車門,一聲不吭的靠著車壁坐了下來。

長安的宵禁時間為子時,此刻雖然已經入夜,但對於珖韻閣這種地方來說顯然時辰尚早,長街上熙來攘往,人馬車流交替不息,馬車在繁華的街道傷緩緩跑了許久,司馬玄至始至終靠在那裏閉目養神,曹徽不知該怎麽開口,便幹脆也噤了聲。

馬車駛去城南之後,繁華漸遠,耳邊的嘈雜歸於靜謐,司馬玄輕輕開口,聲音沙啞,略帶鼻音:“敬慧公主派去的人給你說了什麽?”

“……也沒什麽,”曹徽借著車廂裏的燭盞向這邊看了一眼,“她把你的玉佩送到了我手裏,說請我來珖韻閣看戲。”

“你就來了?”司馬玄睜開眼,犀利的目光狠狠的掃了過來:“曹媛容,你心裏就不知道害怕的嗎?!”

“怕,怎麽不怕,”曹徽早已取了臉上的素紗,她曲著腿靠在角落裏,下巴隔在膝蓋上,平靜的說:“我曾經有一個堂妹,兒時不甚被土匪賊人綁去了,他們把堂妹的玉佩給我家送了回來,要我們曹家拿五萬兩金去贖人,她的父親要報官,她的母親要拿錢贖人,不過多爭執了一個時辰……最後回來的就只有我堂妹的屍體,她當時那麽還小……”

“我當時親眼目睹了她的屍身,”曹徽別過臉去,不與司馬玄的目光接觸:“你說,如今再遇這種事,你說我害怕不害怕?”

“不過這件事也算是幫你解決了。”曹徽吐了一口氣,手指輕輕的按了按自己臉上的疤痕,回想起敬慧公主的容顏,她終究也會自卑。

於是,她打趣司馬玄道:“不過你可真挑,竟然連敬慧公主那樣的美貌都看不上。”

“不道歉麽?”司馬玄問。

“……”曹徽抿抿嘴角,放下踩在軟墊上的雙腳,規規矩矩的坐直了身子:“對不起,我說了些多假話,於你名聲受損之處,還望君侯大人大量,寬宥則個。”

“不是這個。”冷著臉的人同樣冷著沙啞的聲音,“我要你好好在家待著,你非但不聽我的,還跑到敬慧跟前來以身犯險,要是她逼你摘下面紗知曉了你的身份,曹徽,我想我會當場殺了敬慧滅口的。”

你害我好一場心驚膽顫,害我好一陣心急如焚,最後來你竟卻能如此的無知無覺,曹徽,你到底要我如何是好?

曹徽聽不見司馬玄心裏的無奈,她只是輕輕的垂下了如畫的眼眸。

是啊,她怎麽忘了,如今自己是個死人,怎麽還敢如此膽大妄為的出現在相識之人的面前呢。

“以後我也會註意的,”司馬玄突然輕聲的說:“註意自己的言行舉止,註意潔凈衛生,盡量不惹你嫌棄。”

作者有話要說:

司馬玄:不行是罷,曹媛容你過來,我們得好好談一談了。

曹徽:……

已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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